不开心的一个摸鱼，没头没尾的。源自一个梦。

中原中也坐在火车上。对面包子头的女孩子正愉快地啃着鸡翅，大红色亮晶晶的指甲沾着油腻，不入佛眼，带着一水儿的凡俗气息，倒也不惹人厌。能开心地吃东西也是幸福之事，那是一种最简单也最坚难的幸福。

女孩见他只是呆坐着，便慷慨地表示可以分给他一个鸡翅。中原摇了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现在正是饭点，他却没什么胃口。一滴水落入胃里，怕也会引起一场小型的风暴。火车像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型容器，内里镶嵌着呛人的香水味，缭绕不散的烟味，还掺杂着毫不掩饰的油腻味道。再加上一份拥有着枯萎花香之气的念想。他发酸的胃袋早就被这些味道填满了，还能再填些什么进去呢？

离火车出站还有一段时间，中原向窗外看去。昨夜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现在也还在滴落着稀疏的雪花。映入眼帘的全是寒冷的白，像是一整个纯白的茧，里面孕育着喜悦和欢笑，也孕育着罪孽和死亡。

先生要往北方去吗？女孩用纸巾擦了擦指尖，忍不住好奇地问。坐在自己对面的实在是一个好看的男人，糖浆色的头发迸发太阳的光芒，蓝色的眼底却藏着月光，锋利清亮。看得出价值不菲的大衣皮手套，足以满足任何一个女孩子的妄想。

中原对上女孩好奇的双眼。涉世未深，清澈得像是一泓深山里的清泉。这么单纯的女孩子一个人出门也不怕被人欺负，不知该说是大胆还是愚蠢。他开口，只短短地吐出一个是字。

我也要去北方呢！女孩晃了晃双腿。告诉先生一个秘密，其实我是离家出走的哦！语调里一抹欢快的色彩晕染开来，离家出走的这件事仿佛也变得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秘密。秘密在说出来的瞬间便不能称之为秘密了。它会变成有瑕疵的碎钻，玻璃罐里豢养的金鱼，没有多大价值，仅能摆出来供人玩赏一番。她这个陌生人的秘密大抵也就值这种程度。他不感兴趣，却不得不接受了这廉价的宝石。

我要去北方找寻幸福。女孩脸上全是对新生活的憧憬。先生呢？她问。

去看望一位故人。

他付了与她的秘密等同的代价，无意再吐露更多，便又把目光转到了车窗外面。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他的故人站在外面的雪地里，深棕色的头发濡湿，脸色苍白如同勾魂的厉鬼。他头上戴着骨白色的花冠，脚下是死在他手里的万千尸骸。手腕上罕见的没有缠着绷带，却横亘着一道深深的伤口。鲜红色的蝴蝶从他的伤口中飞出，落在地上白色的茧里，等待破茧而出化为下一季的苦难。

他叫他的名字：中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缱绻。是玫瑰柔软的花蕊，温热的清水。不，这不是他的故人。

中原中也为何坐在火车上？

他要去看望一位故人。一位故人的坟。

是的，太宰治早已死去。他死在醇香的鲜血里，死在中原面前。像是一只折断羽翼的鸽子，再无人能唤他回这荆棘人世。在去往虚无之境前他对中原说过：中也，你要做一个幸福的人。长命百岁，儿孙满堂。中也，这可是我最衷心的祝福啊。中也你干嘛打我……

火车发出轰鸣，缓缓地驶向北方。那个太宰治的幻影被他永远留在原地。周围灰蒙蒙的建筑像是一座座墓碑，这圣洁的白色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雪停了，月亮欣然升上天空。那月亮十分古怪，它像是从墓中出生，它在寻找着死物。太宰治被它寻到了，所以他变成了一朵影子。

中原突然对女孩说：可以分给我一个鸡翅吗？

女孩当然没有拒绝，只是有点奇怪。

他摘下手套，感受着凡俗油腻的气味。太宰治再也感受不到的气味。他觉得这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你要做一个幸福的人。这不是祝福，而是诅咒呀。这诅咒无法抹消，这是他不会说与人听的秘密。

火车前行，向着更寒冷的极北之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