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双黑】水银红酒

水银红酒[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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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暗一些的灯光沿着杯沿缓缓流下,宛如一个轻盈的吻。玻璃器皿在他的唇下反射着迷离的光泽,那些光线四散开来,在空气中化为虚无。他轻轻摇晃着精致的高脚杯,红色的酒液泛起浅浅的涟漪。

 

想像一下存在于这红色之中的斗兽场吧。你身无盔甲,唯一用来保命的物什只有一把爬满锈迹的断剑。那向你袭来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你几乎闻得到它口中的腥臭。而你拼死抵抗也无能为力,只能任那猛兽的利爪撕裂你的胸膛。你听到了坐席上人们疯狂的欢呼,他们用你心尖上的血酿成这一缕薄红。

 

例如这样的场景。

 

这美酒是玫瑰花、红宝石和小巧玲珑的短剑。[注②]它值得情人的眼泪和诗人桂冠上的明珠。

 

中原中也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剔透的红酒在灯光下变换着色泽。

 

和他人一起喝酒自是极好,觥筹交错,热热闹闹的气氛,他并不讨厌。但是偶尔他也很享受一个人品酒的时光的。尤其是这样下着小雪的天气。

 

他随意地摇晃着脚,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许是上天都嫉妒他的这份惬意,所以必然是要派个人来搅乱的——这人还好死不死的是那个一想起来就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混蛋。

 

“哟,中也。晚上好啊。”那个人走了过来,语气中带着熟悉的笑意。

 

混蛋太宰治。

 

中原中也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哦呀,很久不见了中也看到我竟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吗?这还真是让人倍感......”

 

一把短刀夹带着凌厉的弧度向他飞来。太宰治只是笑着,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短刀堪堪没入了他脚前一寸的地方。

 

“你这混蛋每次不祸害一下我的地毯是不是就不开心?”中原中也已经懒得想太宰治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家里了。以前两人还是搭档的时候太宰治就经常到他家里来捣乱,如今他们早已是敌对关系了太宰治还是会心血来潮的出现在这里,熟悉的跟自己家似的。

 

但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们都看对方不顺眼。也不知道太宰治是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跑到他家里来的。

 

“没错。”太宰治看了看身后被自己鞋底的泥污给弄脏的地毯,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中原中也一口气喝光了高脚杯里的酒,接着他又有些后悔这么做实在是太浪费了。

 

好好的兴致就这么给破坏了。

 

“我说你大半夜的跑到我家来干什么。”

 

没用疑问句,他本就不期待得到什么回答。太宰治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他的眼睛是满是单纯的黑暗,有时候却又塞满了各种情感。像是一潭幽深的水,偶尔冒出几个泡泡那也是死物分解产生的——他不懂,也不想弄懂。

 

这世间真正了解他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还没出生,反正中原中也是永远不会了解太宰治这个人的。

 

太宰治果真没有回答,只是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当然他还是没有把鞋给换了)。他的头发被雪给濡湿了些, 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寒凉的气息。

 

他自顾自的拿出一个高脚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呷了一口。

 

“中也值得称赞的地方也就是选酒的品味了。”

 

“那你是全身上下都没一个值得称赞的地......”

 

“中也。”太宰治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要不要跟我赌一场?”

 

中原中也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幽暗,但那幽暗之中似乎能开出桃花来。

 

墨色的,带着星星血迹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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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重新倒了两杯酒,笑着对中原中也说:“我在这其中一杯里面下了毒,来猜猜看吧?”

 

“......太宰,你要想死就赶快去死好了,别在这糟蹋我的酒。”真是有够无聊的赌局,再说他根本就没看见这家伙什么时候下毒了。

 

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太宰治拿起两杯酒晃了晃:“我可是会变魔术的啊。”

 

“切。”中原中也歪了一下头,眼中带着讥讽:“不止是猜猜这么简单吧?”

 

就算是不了解太宰治这个人,但是对这个人的恶劣品性他还是深有体会的。他怎么可能大半夜的特意跑到他家里来跟他玩儿这种无聊透顶的游戏。

 

“那是自然。”太宰治把酒杯并排放在桌子上,红酒为他苍白的指尖染上一缕薄红,病态的美感。“是拼上性命的赌局哦。”

 

果然还是要喝下去吧,他早就知道。

 

“太宰,我跟你不一样,对死这种事没有兴趣。”中原中也感到酒气有些上涌,脸颊开始发烫起来。

 

太宰治注视着对面小个子的前搭档。大概是因为在家里的缘故吧,他没有戴那顶在太宰治看来品味奇差的帽子。头发有一点乱,脸上带着一点红色——也称得上是漂亮的脸,但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笑了笑:“这可是我对你的挑战。我赌——”他拉长了声音,“我死。”

 

以前他们也曾有过很多次赌局,当然绝大多数时候赢的人都是太宰治。

 

“我第一次跟你意见相同。”中原中也嗤笑了一声,随便拿起了一杯,“我也赌你死。”

 

“跟你意见相同真是让人觉得不愉快。”这么说着,太宰治脸上的笑容却没有褪去分毫。

 

中原中也凝视着眼前的红色。这红色中似乎真的存在一个斗兽场,只是这回主角变成了自己。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任何人来欢呼。他只是独自一人面对着,面对着吐着信子的毒蛇。

 

“让我们为死亡干杯吧!”太宰治向他举起杯子。中原中也却没有搭理他,只是随意地晃了晃酒杯。

 

稍暗的灯光垂落着,从杯底泛起了暗色的涟漪。

 

来赌一场吧,死生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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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红酒的香气,混杂着血的味道,那是让人迷醉的,宛如罂粟一般的香气。伫立其中仿佛可以看到幻境。金色的月亮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瑰丽的黄昏划过眼睑深处,在指尖有一朵蝴蝶被撕裂双翼,玫红的血液来自无法愈合的伤口——

 

盛大奢靡,犹如酷刑。[注③]

 

中原中也呼出一口气。对面的那个人安静地坐着,像是睡着了一般。他的唇角有红色蜿蜒而下,缓缓地滴落在他白色的绷带上,刺目的嫣红。

 

他赢了,虽然太宰也赢了。

 

中原中也站起来走到太宰治的面前。他不由得回忆起曾经的日子,然后恍然发现虽然自己的确是讨厌他,但这个家伙差不多占去了他回忆的大部分。

 

他的嘴角轻微的弧度像是在微笑,而他半闭的眼睑又像是在哭泣。

 

这下子他终于能享受到死亡的快乐了吧?

 

中原中也“切”了一声,转过了身。

 

他感觉今夜可以写出最哀伤的诗篇。[注④]虽然是因为太宰治这一点让他觉得十分讨厌——

 

突然间他的手臂被拉住了,身后传来了咳嗽的声音。他回过头去,却看见那人正用另一只手捂着嘴,手上虽有血迹但哪里是一副死人的样子。

 

“啊,剂量不够吗?”

 

“太宰治你丫是不是有病!”

 

中原中也气极,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他的肚子上。他早就知道太宰治病得不轻,一天不作死就浑身不舒服。自己也真是有病,竟然又着了他的道儿。

 

“呜哇,我感觉有点想吐......”

 

“你要敢吐到地毯上我立刻就把你的脑壳敲碎。”

 

两双眼睛互相注视着,眼中锋利的光芒像是两头凶狠的野兽在互相撕咬着。

 

太宰治突然微微笑了起来:“怎么,中也,看到我死了你难过得都哭了么?”

 

“谁哭了!”中原中也这才感觉到自己眼角的潮湿。他胡乱地擦了一把,“我这是高兴的!”

 

太宰治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还是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这场赌局是我赢了。”

 

他这么说,然后他突然轻轻碰触了一下中原中也的双唇。中原中也也实在是料到他会来这一手,整个人都僵住了。

 

唇间有红酒和鲜血的味道,就像是掺杂了水银的红酒,虽不至死但却会中毒。

 

类似于太宰治这个人的存在。

 

“中也你啊,还真是好骗呢。”

 

说完他趁着中原中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敏捷地翻窗逃走了。

 

所以太宰治大半夜的跑来就是为了捉弄他!?

 

“混蛋太宰下次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诅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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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独自走在街上。刚才的小雪在不知不觉间大了起来,在脸上落下一片凉意。

 

没有告诉中原中也的是,在来之前的路上他已经喝了自己研制的毒药,之后突然兴起了捉弄一下中也的念头。他算准了时间跑到对方家里给那人下了个套儿。能死了当然最好,没死虽然遗憾但是能看到中原中也跳脚的样子也不算亏。

 

当然往酒里下毒也不是真的。

 

他从衣兜里拿出从中原中也那里顺来的一小瓶红酒把玩着,红酒在暗夜中泛起深沉的色泽。

 

“相互爱恋”或“血红的搏斗”的美酒啊,[注⑤]他这么称呼它。

 

他来此只为一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豪赌,赌注即为生命——

 

然后他幸运的赢了这一局。

 

虽然也在意料之中。

 

红酒和血的味道在口中轻柔地翻转着,那或许是跟死亡一样,吸引他的某种东西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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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题目改自Ali Project《阿芙蓉寝台》的第一句歌词。

 

注②:博尔赫斯的诗歌《葡萄酒之歌》,原句为“在神秘的激情洋溢的诗词的字里行间,你是玫瑰花、红宝石和小巧玲珑的短剑。”

 

注③:西尔维娅·普拉斯的诗歌《捕兔人》。

 

注④:巴勃罗·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第二十首,原句为“我感觉今夜可以写出最哀伤的诗篇”。

 

注⑤:同③,博尔赫斯的诗歌《葡萄酒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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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月亮的阴影里